信教,只是一種內心的回歸
我在椅子上坐立不安,點了一支菸,看著窗外的雨,想抑止那個聲音。「不該一時衝動,」我心想:「這是瘋狂的,不是理智之舉,快專心看你的書。」
我非常沮喪,不願推想在這團混亂下的複雜骯髒政治糾紛;在此之前,我已對政治感到絕望、完全放棄它了。我對任何運動或各種勢力的互動已不想置評,反正各方都一樣不公正、一樣腐敗,只有程度之別,要從各方政客矯揉造作的大聲疾呼中找出些許真理正義實在太費力、太靠不住了。
我看到的是世上人人都宣稱憎恨戰爭,卻又被迫加入戰爭,衝力之強使人目眩,終於令我反胃;社會中一切內部矛盾最後也匯集起來,離解體之日實在也不 遠了。然而,我們這個社會將終結於何處呢?在那段日子,未來是很不清晰的,未來被戰爭抹成空白,就像被一道死巷的牆隔住。沒有人知道能否活著脫身,平民與 戰士的處境何者較糟?在很多國家,由於有空戰,有各式新型飛機和了不起的新型炸彈,平民與戰士的命運區別已經消除了。這樣下去結果會是怎樣呢?
我知道自己痛恨戰爭,討厭引發戰爭及潛藏在戰爭背後的各種動機,但是我看得出來,我個人的好惡、我的信與不信,對這個外在的政治世界是毫無作用 的。我只是一個人,一個單獨的個體,在這種情況下已經不算數了。我對這個世界毫無意義,唯一的意義是很可能在不久後成為徵兵名單上的一個號碼。我會得到一 個上面刻了號碼的金屬牌子,套在我的頸子上,以利處理我的遺體時必須要有的公文往返,那就是為我所盡的最後心力—覆蓋我失去的身分。
這一切完全難以想像,我和同一處境的人大都停止思考如何面對這件事,只是專心一致應付眼前的生活。
我要將論文打字完畢,還有一大堆書要看,也打算寫一篇有關克拉簫的論文,希望能寄給艾略特的《評論準則》(Criterion)發表。我不知道《評論準則》已在印出最後一期後停刊了,也不知道艾略特在面對使我如此沮喪的處境時,他的反應是結束他的雜誌。
日子就這樣繼續下去,收音機也恢復各自嗡嗡發聲的局面,要再過一年才會再度聯合發出恐怖的呼叫。我想,此時一定已過了九月半。
我從圖書館借了一本霍普金斯的傳記。那是一個陰雨的日子,我一早就在圖書館做研究,然後花了三十五分鐘在百老匯大道上的小餐館吃午餐,法文研究所 的傑瑞格教授每天都和他年邁多病的母親到那兒去,靜坐在小餐桌邊吃包心菜。下午大約四點鐘,我到中央公園西邊為一個臥病在床的孩子補習拉丁文,他平常是到 我房東主持的補習學校上課的,課堂設在我們住的屋子一樓。
我走回我的房間,雨仍然輕柔地落在對街空盪的網球場上,那棟有圓頂的巨大老舊圖書館陷在本身的陰鬱灰色建築中,老圓頂拱得像獨眼巨人的眉毛,瞪著南操場。
我拿起那本霍普金斯的傳記,那一章提到霍普金斯在牛津巴伊奧學院的生活,那時他正考慮是否成為天主教徒。他寫了幾封信給紐曼樞機主教(那時他尚未晉升為樞機主教),說他想成為天主教徒。
突然間,我心情激動,像是有一股力量推動我、促使我,這股力量像是發出了聲音對我講話。
「你在等待什麼?」那聲音說:「你為什麼光坐在那兒不動?為什麼還猶疑不決?你知道該做什麼吧!為什麼不做呢?」我在椅子上坐立不安,點了一支菸,看著窗外的雨,想抑止那個聲音。「不該一時衝動,」我心想:「這是瘋狂的,不是理智之舉,快專心看你的書。」霍普金斯正寫信到伯明罕給紐曼,說自己多麼三心二意。
「你還在等待什麼?」內在的聲音又說了:「你為什麼坐在那兒?拖延再久也沒有用,為什麼不馬上站起來行動?」我站了起來,在房間內不安地來回踱步。「真是荒唐。」我想:「反正這個時候福特神父也不在,我去了也只是浪費時間。」
霍普金斯寫信給紐曼,紐曼也回信給他,叫他到伯明罕來見面。突然,我不能再忍耐了。我放下書,穿了雨衣,走下樓梯,走到街上,過了街,走過灰色木柵欄,在細雨中走向百老匯大道。然後,我內在一切都唱起歌來!非常和諧平靜地唱著,有力地唱著,也佷有信心地唱著。
我走過九條街,轉彎走到第一二一街,石磚教堂和神父的住屋就在我面前。我站到門口按了門鈴。
女僕開了門,我問:「我能見見福特神父嗎?」
「福特神父出去了。」
我想:好吧!也不算浪費時間。我又問她神父何時會回來,我一定會再來。
女僕關上門,我走下台階,還沒走上路就看到福特神父從百老匯大道轉角回來了。他低著頭走過來,走得很急促,好像在想什麼事情,我迎上前說:「神父,我可以向您說一件事嗎?」
「好的,」他摸著頭很驚訝地看著我,又說:「當然可以,到屋裡來吧!」
我們坐在門邊的小客廳,我說:「神父,我想成為天主教徒!」
文章摘自〔七重山〈第二部〉極高的代價〕
作者:多瑪斯.牟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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