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DiDi】

這三天抽空讀完畢飛宇的中篇小說《玉米》，忍不住發笑與發楞。笑的是他的遣詞用字是那麼俗嗆、辛辣，犀利到不留人情，但總能將一字一句說到重點上，因此特別可愛。楞的是故事裡的「人」，無論夫妻、父女、手足、戀人、街坊鄰居…沒有一個是善類，每個人的心裡頭都長了好幾隻眼睛，打了九彎十八拐的結，隨著故事中的三姊妹－玉米、玉秀、玉秧的遭遇，簡直可以用怵目驚心來形容。

小說的故事發生在中國農村，但絕非我們認知中那種純樸敦厚的莊稼人。為了生存和爭一口氣，所有的虛情假意、冷血廝殺都是明裡來暗裡去，非常腥風血雨八點檔。但為何你還能沉住氣、冒冷汗一直往下讀呢？兩個字：「變態」！畢飛宇把變態的人性琢磨得太精彩了！在他筆下，「性」不需要兩情相悅，而是一種很動物本能的需索與權謀的算計，要嘛「上床散心解悶」，要嘛「平行輸入交換利益」，小說中的每個女人個性鮮明、有血有肉，是很立體、千姿百態的，為了鞏固自己的將來，也都忍辱負重似的。

玉米、玉秀、玉秧這三姊妹，際遇是令人同情甚至不忍卒睹的，但畢飛宇就偏不讓讀者往裡跳，他就是要諷刺、嘩笑那個極其荒謬的年代。他冷眼旁觀中國農村社會近乎麻木、迂腐、狡獪的眾生相，而女性在壓抑的父權社會中，被虐的人格是如何地扭曲變形。管對方是爛張三還是臭李四，只要男人有權就是王道，只要陪「領導」滾床單再添個兒子，什麼權啊名啊利的招之即來，街坊鄰居、至親手足，看誰還敢不讓妳幾分！

讀過畢飛宇的幾本小說，除了自傳式的童年散文集《造日子》外，幾乎都是貼緊人物來寫，而且圍繞的都是女人。此外他並不著重故事情節和地域環境的描繪，而是用人物的言行舉止、介乎第一人稱和第三人稱的口吻來書寫，有點隔岸觀火的寒涼，卻又那麼入情入裡的滾燙，《玉米》是，《推拿》也是。

畢飛宇的冰與火之歌相當虐心，像是徹頭徹尾洗了三溫暖，讓人暢快淋漓大呼過癮，尤其是他的文字風格已成了獨具一格的說書方式，相當有渲染力。不過《玉米》這本中篇小說，私以為前兩篇「玉米」、「玉秀」寫得好，第三篇「玉秧」就有點疲了、贅了、氣數弱了些。該小說榮獲中國魯迅文學獎及各大獎項，同《推拿》一樣很適合改編成電影，就等哪位有才華的導演出手了！

*餘言後記

畢飛宇小說的敘事節奏、說書語調，明快颯爽，但又不脫南方吳儂軟語的綺麗（畢飛宇是江蘇人），有時讀起來是很纏綿的。另外，他對人性的洞澈是極度世故的精明，似乎已化入骨子了，成了他文字的脾性。

畢飛宇這本《玉米》讀起來很難心平氣和，倒不是煽情，而是那暗地裡「四處蠕動」的人性。他說，早期寫小說為了求好心切有時用力過猛，直到《玉米》，他覺得找到了自己說話的方式。然後，「它們就不斷地獲獎了。」

每個創作者都必須「找到自己說話的方式」，那就是一種風格、擅長的戲路，但在這之前，摸索的碰撞期是絲毫不能懈怠的，沒有人是天生吃這行飯的。

文章來源：DiDi文字詩流域 （已授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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