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DiDi】

Gustav Klimt－《吻》1907-1908

風格是必要的信仰，無論影像或文字，風格就像創作者的另一張名片，受歡迎的就成了顯學。比如說，看到一群紳士名媛老是開心辦PARTY的就可能是雷諾瓦；一群教養良好、優雅跳芭蕾舞的極有可能是竇加；老是在紅磨坊跳康康舞的百分之九十是小巨人羅特列克；永遠伸長脖子、張著一雙空洞憂鬱的杏核眼絕對是莫迪利亞尼；畫中女人神情妖嬈、縱情逸樂，全身被金箔、寶石綴飾的八成是克林姆；而渾身扭動不安、眼神睥睨、手指關節突出、肢體語言大膽的非「犀利哥」席勒莫屬了。

席勒的畫見過難忘，辨識度極高，與提攜他的前輩克林姆同時被稱為維也納表現主義運動「分離派」（Sécession）巨匠。擺脫傳統古典學院派的包袱，宣揚藝術家的個性表現與鮮明風格（如同法國電影新浪潮的「作者論」）。這對師徒哥倆好，亦師亦友、惺惺相惜、有美女同歡，但席勒這位奇葩在吸收了老師的藝術養分後，漸漸脫離了克林姆唯美、高貴的裝飾性畫風，轉而以即興、躁動狂亂的線條，探索人性最深層的慾望「性、愛、死亡」。他最霹靂的壯舉之一，1912年以一幅《主教與修女》大膽顛覆恩師克林姆最著名的畫作《吻》（the kiss，1907-1908），而後又變奏出1915年代表作《死亡與少女》。

仔細欣賞克林姆這幅金色時期的名作《吻》，任誰看了都會在心裡泛起幸福的漣漪。深情相擁的一對戀人，男人雙手托住女人臉頰，女人神情陶醉、小鳥依人以跪姿迎合，那臉頰上的深深一吻，她心裡明白自己再也離不開對方，心甘情願成為他的俘虜。畫面中貼滿金箔銀箔，鑲嵌著閃耀的珠寶，如夢境一般絢爛華麗，彼此依戀纏綿的男女，就像被幸福的光暈圍繞，彷彿他們是全世界最相愛的人。不過也有人說，畫中女人面無表情，被男人強吻動彈不得，其實是非自願獻身，此乃自由心證，但我寧可相信自己的直覺。

Egon Schiele－《主教與修女》1912

如此唯美浪漫的《吻》，到了暗藏禍心的「犀利哥」席勒筆下，就變奏成挑釁、嘲諷意味十足的《主教與修女》。畫面中的紅衣主教雖然也是抱著修女，一樣的跪姿，但神情極為不安，黑衣修女有如驚弓之鳥，驚懼的眼神似乎怕被別人撞見。（但他們為何畏懼？是畏懼東窗事發還是畏懼愛慾本身，因為罪惡不道德）。一樣是男女撫觸，克林姆唯美浪漫，席勒直往人性的黑暗幽谷裡去，我想這位犀利哥想要表達的是：愈是禁忌，愈讓人不由自主地靠近，「情慾」是人性中不可自拔的心癮；「性」是生命的本質，它打破階級、卸下偽裝、衝出戒律，讓一切變得簡單而公平。有趣的是修女偷情還不忘雙手合十，似乎「一邊吃素，一邊想像豬仔走路」。

Egon Schiele－《死亡與少女》1915

有別於《主教與修女》的KUSO揶揄，另一幅《死亡與少女》則讓人看得心痛。畫中的女人是席勒當時的模特兒兼情人沃莉・諾依齊兒（Wally Neuzil），兩人的擁抱表現出不得不分手的痛苦與無可奈何。女人雙手環抱骨瘦嶙峋、形如槁木的他，男人眼神空蕩、左手溫柔地撫觸她的頭，似乎餘情未了。整幅畫的色澤陰鬱哀傷、充滿絕望（連凌亂的床單也一起哭泣），彷彿「死了都要愛」，兩人把每天當成末日來相愛，於是愛到飛蛾撲火把折磨彼此當享受，恨到骨裡肉裡靈魂截肢喜獲重生。沒錯，沃莉小姐是該恨他的，因為席勒隨後和另一位家世良好的淑女伊迪絲（Edith Harms）結婚，拋棄了同居四年、陪他吃苦當作吃補的淚的小花，這幅《死亡與少女》最後的擁抱，可說是席勒移情別戀的懺情錄。

這幅畫似乎預知了死亡紀事，畫家與情人分手兩年後，沃莉在前線當護士時死於猩紅熱。而他身懷六甲的妻子伊迪絲卻不幸死於西班牙流感（1918年在西班牙爆發的流感Spanish flu epidemic，造成全世界約二千萬人的死亡），沒想到這場瘟疫隨後奪走了畫家的命，三天後席勒也染上流感去世，年僅28歲。

愛情是藝文創作千古不變的主題，透過藝術家的揮灑與騷人墨客的想像，人性最深層的慾望才得以顯影，就像席勒的畫，說出了我們不敢碰觸的生命灰階，所有潛意識裡最隱密、罪惡、糾葛的愛慾，都奔放在他粗獷的筆觸與冷調的色彩中，飽嚐不可抗力的生死際遇與愛情磨難，因為愛，永遠比永恆多一天。

文章來源：DiDi文字詩流域 （已授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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