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DiDi】

對許多王家衛的死忠信徒而言，談論他電影中「一百個為什麼」是無謂的。因此不要問我們《一代宗師》裡的葉問，為什麼非得和一幫人在滂沱大雨的黑夜中決鬥？為什麼宮二和馬三非得在下雪的月台上比武，而且身旁的火車開得這麼久、這麼慢？為什麼宮二在金樓擺席宴葉問，兩人在群香豔妓前相視無語，此時背景音樂竟出現悠揚的歌劇？

這就是王家衛的「耽溺美學」，是絕對必要的應該，對他的信徒而言，這種默契與理解，就像是存在於和王家衛之間的0.01公分，他的電影非得如此，他就是老派，而且要的是一種絕對的姿態。至於民國初年的歷史、敘事軸線的時間跨度，向來都不是王家衛關心的重點，正如《一代宗師》的英文片名《The Grand Masters》，它是一個concept，而非狹義的葉問傳。令王家衛著迷的是在那個風起雲湧的年代，由章子怡飾演的宮二和張震所飾演的一線天，以及上一代宮寶森（宮二父親）及廣東佛山高手如雲、臥虎藏龍的故事。在群雄好漢你來我往的交手之中，藏著中國真正的武術精神：「功夫，兩個字，一橫一豎，對的，站著，錯的，倒下。只有站著的才有資格說話。」以及進入哲學境界的思想：「習武之人有三個階段：見自己，見天地，見眾生」。葉問只是串起這個時代的軸線，並藉由他與宮二的「愛情殘缺」，強化整個時代的悲劇、武術的凋零、人生的無常。

王家衛的電影向來絕美、自戀、憂鬱、孤獨、疏離，從《阿飛正傳》、《重慶森林》、《東邪西毒》、《春光乍洩》、《花樣年華》到《2046》，始終不改其色譜寫他的愛情主旋律。他用很文學性的語言和思維，透過獨白、旁白或音樂，與意識流般的影像交織鋪陳，演繹一首首愛情的變奏與和弦。有人說他的電影過於耽溺其中流連忘返；習慣傳統劇情片的眼睛，嫌它不夠直白、過於隱晦、情節交代不清；舊派的人看了覺得像拍MTV，炫技有餘內涵不足、主題欠分明…，但如果只是這樣看《一代宗師》那就未免淺薄了。中國武術博大精深、千門萬派，王家衛經過長時間的沉澱反芻，將「武俠」和「江湖」精神完美融入他的精妙對白裡，因此無論是畫面的美感、「金樓」（妓院）的空間意涵、深入角色的對白設計，《一代宗師》可說是超越了之前的作品，每一句對白都可以抄下來背誦、每一個畫面都是藝術結晶，影迷得到的是五感滿足與眼圈發燒的感動。

以下摘自網路（因戲院中摸黑不易抄寫）有關《一代宗師》精彩對白，歡迎信徒們自行拷貝，照三餐服用：

「做羹要講究火候，火候不到，難以下咽，火候過了事情就焦。功夫，兩個字，一横一豎，對的，站着，錯的，倒下。人活在世上，有的活成了面子，有的活成了裡子，都是時勢使然，能耐還在其次。」

「武藝再高高不過天，資質再厚厚不過地。人生無常，沒有什麼可惜的。」

「世間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

「我心裡有過你。我把這話告訴你也沒什麼。喜歡人不犯法。可我也只能到喜歡為止了。」

「都說人生無悔，那是賭氣的話，如果真無悔，該有多無趣啊。」

誠如宮二所言，在最好的時間遇上最好的人，是種運氣，說來幸福。然而，對的人，碰上的是錯誤的時間，若說惘然，也只能遺憾了。休說「葉裡藏花一度，夢裡踏雪幾回」，這樣隱晦含蓄的兒女私情，似乎也只能留在宮二與葉問的歲月裡了。功夫片能拍出這樣的千絲萬縷、曖曖內含光，王家衛這回打出的招式，怎能不讓人心悅臣服、暢快淋漓呢！

文章來源： DiDi文字詩流域 （已授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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