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DiDi】

義大利導演貝托魯奇執導的《巴黎初體驗》有一句對白：「毛澤東的文化大革命用《毛語錄》讓全中國年輕人只看同一本書。」在70年代中國文革時期，除了《毛語錄》和他的門徒所寫的書外，所有的書都是禁書。四人幫、黑五類、紅五類、紅衛兵…在那個政治鬥爭、思想改革、人性集體扭曲變調的悲慘年代，我們可從張藝謀改編自余華小說的電影《活著》、阿城的小說《棋王‧樹王‧孩子王》，還有當年小學課本和每晚三台聯播、驚悚駭人的反共影集《寒流》…見證文革時期的殘酷、傷痕與荒謬。

毛澤東說「知識越多越反動」，文革時期的知識份子被稱為「反動學術權威」，因此必須接受「再改造」，讓這些所謂「黑五類」（地主、富農、反革命份子、壞份子、右派人士）下放到農村或偏遠山區，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進行艱苦的體力勞動和思想改造，藉此放下過去的身分位階和所學的知識束縛。旅法作家、導演戴思杰用法文所寫的自傳式小說《巴爾札克與小裁縫》，便是描寫知青下放、禁忌年代對知識渴求的動人故事。

一位是法國大文豪、新浪潮導演楚浮最崇拜的作家巴爾札克，一位是住在四川深山、名不見經傳的年輕女孩小裁縫，兩者的奇妙連結，光是書名就引人好奇。故事描寫城市出身的一對知青好友（馬劍鈴、羅明）在四川的鳳凰山插隊落戶。他們感嘆自己的運氣太差、身不逢時，「好不容易長到了可以好好讀一本書的年紀，但那個年頭已無書可讀了。」後來無意中得知另一位知青（四眼）有一只神秘的皮箱，裡面藏有巴爾札克、雨果、大仲馬、福樓拜、波特萊爾、羅曼羅蘭、托爾斯泰、狄更斯…等西方大作家的傑作。兩人費盡心力偷來這只皮箱，從此這些小說點亮了他們的生活。他們用傅雷先生中譯的巴爾扎克，與山區裡人稱「小裁縫」的美麗少女結下友誼；他們用口述電影與說書，打開了當地村民眺望世界的窗口。在這座與世隔絕的鳳凰山，巴黎、馬賽彷彿近在咫尺，側耳傾聽巴黎聖母院傳來的鐘聲，或是包法利夫人乘坐的馬車疾駛而過。文學的魔力啟蒙了小裁縫，也撫慰了兩位少年下放深山的寂寞心田。在兩位少年「為愛朗讀」的潛移默化下，那位「甚美，但沒有文化」的小裁縫長大了。她拋下了羅明的愛情、剪掉了長髮，毅然離家前往大城市尋找新生的未來。她說：「巴爾札克讓她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女人的美是無價之寶。」

這本用法文所寫的小說甫在歐洲出版便造成轟動，還登上法國暢銷排行榜，成為2000年冬季最暢銷小說，後來改編成電影，同樣由作者戴思杰執導，末了加入了馬劍鈴和羅明的中年相逢，當年文革下放、與小裁縫相識相戀的鳳凰山，因三峽大壩建造而永遠沉沒水底，是三人再也回不去的青春詠嘆。該片榮獲2002年美國金球獎最佳外語片提名與第55屆戛納電影節開幕電影，小說目前全球共有30種語言譯本。

看完這部電影再細讀小說，文字的想像力和情緒的滲透力遠勝於影像的魅力，但感動的力量卻是相同的。在巴爾札克的洗禮下，羅明與小裁縫一起偷看禁書、偷嚐禁果。小裁縫也因知識的啟發而覺醒，她從小說中的插圖萌生靈感，經由她的一雙巧手，讓鳳凰山上的姑娘穿上了百合花衫、繡花馬甲、銀行家夫人的鏤空長裙，她的父親老裁縫，也因聽了馬劍鈴講了整整九夜的大仲馬《基督山恩仇記》，心血來潮在新裝上添加了法國式的小裝飾，帶有水手風格的水手領、寬鬆的斜肩短上衣。馬劍鈴形容：「這一年鳳凰山吹起了一股來自地中海的暖風。」這些微妙的轉變，讓我們見識到知識改變思維的無形力量。

另一層感動來自於知識的渴求無階級之分，更是任何獨裁霸權無法箝制的永恆追尋。深山村民雖目不識丁，卻被擅於說故事的羅明所講的小說或電影情節給深深吸引。自從馬、羅二人來到鳳凰山，聽故事儼然成為全村民的精神慰藉。在「說」與「聽」的教學相長之間，馬、羅二人也跟著村民一起成長，陪伴走過勞改下放的艱辛路，就像羅明得了瘧疾，村民用土法、巫術為他治療痊癒…原始與文明的相互碰撞，施與受的友善互動，這是多麼美好的分享與回應。

有時候一本書，可以改變人的一輩子。《巴爾札克與小裁縫》像一則寓言，在青春浪漫的愛情故事之外，更多的是對知識、文學的崇敬，特別是在「知識即罪惡」的文革時期，知識份子求知若渴的心，在壓抑禁錮中反而迸射出更強大的力量。人類對自由、美好事物的追尋，是永遠無法剝奪的本能。

法國文學家維克多．雨果（Victor-Marie Hugo，1802-1885）說過一句很動人的話：「腳步不能達到的地方，眼光可以到達；眼光不能達到的地方，精神可以飛到。」因為文學的力量如此強大，讓我們的世界不再渺小，心不再感到孤獨。 

文章來源： DiDi文字詩流域 （已授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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