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DiDi】

米蘭．昆德拉《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是我很喜歡的一本小說，當中對於「輕與重」、「靈與肉」的哲思辯證，對於生而為人的存在意義，每每掩卷總是回味再三。在人生中、愛情裡，我們總是渴望自由的輕，隨心所欲沒有負擔，但，事實果真如此嗎？如果人生比鴻毛還輕，想愛就愛、想玩就玩，會不會讓人的存在感飄浮起來，像失根的浮萍，一切顯得無足輕重？

這「輕」與「重」的辯證似乎特別適合套用在愛情公式裡，許多電影中的愛情萌芽多半來自於二人「心靈風格」的吸引。《遠離非洲》女主角凱倫（梅莉史翠普）回憶她的愛人丹尼斯（勞勃瑞福）：「他外出狩獵時還不忘帶著留聲機、三把來福槍、一個月的口糧和莫札特。」而擁有天馬行空想像力的凱倫，說故事的能力有如一千零一夜的迷人魅力，深深吸引喜愛狩獵冒險的丹尼斯。他引領她見識到白人與土人、人類與獅子、人與大自然之間，原是如此生而平等、天人合一的美好。他給了她真正的非洲，也給了她一個真正的自己。

然而，愛的世界光是兩情相悅還不夠，誠如米蘭．昆德拉所言：「愛情的展現不是透過做愛的慾望，而是透過同眠共枕的慾望。」女人期待穩定的關係、真實地佔有；男人熱愛自由，不受一紙婚姻合約綑綁，即便眼前的女人是今生的知己。凱倫和丹尼斯常常在價值觀拔河與彼此對愛情的不同見解中不歡而散。

「等我星期五回來。」丹尼斯留下這句話，沒想到，這一散竟成了永遠。就在凱倫離開非洲之前，丹尼斯意外墜機，命運把這段愛情拋擲在非洲遼闊的大草原裡…也許相伴一生的愛只屬於幸運的少數人，但他永遠活在她心中，非洲的一草一木會一直縈繞在腦海，陪她走過心中的日月。

這部改編自丹麥女作家苡撒丹森（Isak Dinesen）的同名自傳小說《遠離非洲》，浩瀚的非洲大草原、氣勢磅礡的管弦樂、浪漫心碎的愛情故事、種族間的衝突意識…當年一舉囊括奧斯卡最佳影片、導演、藝術指導、攝影、音效及改編劇本，尤其是勞勃瑞福開著小飛機載著梅莉史翠普遨遊非洲大草原一幕，讓人不由得想起另一部史詩鉅片，也是由小說改編成電影的《英倫情人》。

這二部電影的男女主角，無論人生觀、價值觀、心靈風格，都有一種異於旁人的獨特氣質，不見男歡女愛的激情，卻在心中緩緩流動著千絲萬縷。我尤其喜愛第二男女主角，那位錫克工兵帶著小護士（茱麗葉畢諾許）到教堂看壁畫的那一幕。他一路點上燭光給女孩驚喜，最後把女孩用繩索拉高上去，讓她在燭光的映照下看見一大片斑駁卻又栩栩如生的壁畫。一位飽受戰爭威脅、隨時與死亡拔河的男人，在戰火的斷垣殘壁中，看似殘酷的生命之「重」，此時卻變成如此甜美的生命之「輕」，在動盪不安的亂世，他們的心靈獲得真正的自由。

人生與愛情的孰輕孰重，向來是耐人尋味的申論題。米蘭．昆德拉《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的托馬斯，始終徘徊在妻子特麗莎和畫家情婦薩賓娜「輕」與「重」的愛慾掙扎裡，直到俄國的坦克車轟進了布拉格，夫妻二人不得不逃到「政治自由」的瑞士尋求庇護。然而缺乏婚姻安全感的特麗莎，人在異邦沒有工作、沒有腳踏實地的生活感、沒有熟悉的語言與朋友，無法承受自由世界的「輕」，於是選擇獨自一人回到那有著沉重束縛的故鄉捷克。而看似擁有「肉體自由」與「心靈自由」的莎賓娜，當一位愛上她的大學教授選擇離開妻子、與她共築愛巢時，不喜束縛的她反而逃之夭夭。莎賓娜逃到最自由的美國，畫著「自由」的抽象畫。

托馬斯呢？當他拋開妻子的束縛，以為從此可以逍遙自在回到黃金單身漢，卻在重獲自由之後感到無邊無際的荒蕪，雖然他追求各種「自由」，但卻無法逃避對妻子的愛與責任，於是他決定回到祖國陪伴特麗莎。為了不簽下共黨恫嚇的「悔過書」，只得被迫放棄高薪的醫師職位，寧可當名清潔工，只為了保有最高貴的靈魂。

在我們的生命中，真正的自由絕非逃避，而是承擔，在「生命中無法承受之重」的壓力下，面帶微笑去接受它、處理它，那才是真實人生的開始。否則，自由終將淪為無根的浮萍，生命失去重量、無以為繼，生而為人又有何意義呢？

當湯瑪斯和特麗莎隱居農莊，過著農夫和村婦的平凡生活，這也才理解，米蘭．昆德拉書中所謂「生命的重量」。他們踏踏實實生活在真實裡，像平常一樣，忙完農事後和友人一起到酒吧跳舞、狂歡，那飄浮在空氣中愉悅的生命之輕，人生再也沒有比此刻更幸福的了，即便來到生命的最後一幕，托馬斯輕鬆地駕著卡車，特麗莎依偎親吻了他，輕聲問道：「你在想什麼？」托馬斯悠悠地說：「我在想，我是多麼地快樂。」

生命如此沉重，心情卻可以很輕，輕輕抓住起飛的幸福，在輕與重之間游刃有餘，那個彼端便是我們的歸屬。

文章來源： DiDi文字詩流域 （已授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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